水患前夕,河畔小鎮隱隱騷動,
兇殺案、私酒橫行、密謀炸毀堤防的耳語四起,
還有一段意想不到的愛情……
在洪流將大地傾覆後,這一切是否將一絲不存?

【內容介紹】

淫雨連綿,大河暴漲,即將潰堤,吞沒洪流行經的一切──城鄉、糧食、生命,包括兩名聯邦緝私探員,哈姆和英格索。他們來到哈醪泊,是因為調查另兩名探員失蹤的案件,追查到了一名私酒商。途中,他們意外闖入一個犯罪現場,發現被丟棄的嬰兒。

英格索本身便是孤兒,由修女養大。他決心替嬰兒找一個合宜的家,從而遇到荻克希──一個強悍的女子,年紀輕輕便嫁給了一名登徒子。荻克希親生的幼兒死於暴病,捨不得不撫育眼前可愛的嬰兒。英格索不知道,她竟是當地最傑出的私酒釀造師,而且可能涉及探員失蹤的案件。荻克希雖然覺得他溫柔正直,卻明白對方是絕不能信任的敵人。

當英格索偵知陰謀破壞者可能已近在左右,隨時可能引爆災難,毀滅小鎮,心裡便已明白,他和荻克希面臨充滿挑戰的抉擇,萬難倖存。他知道,即便一時躲過洪波,也難渡過大河潰堤後荒涼蒼茫的旅途,而自己亦將犯下不可寬赦的罪行。不過,其實也不容選擇:他倆深知,唯一的希望和安慰在對方。

作者筆下豐富蘊藉的語言,經常訴諸高密度的意識流手法,呼應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的風格,但又經營出自己獨特的節奏和韻律。女人荻克希和男人英格索駕舟跋涉,行經密西西比州慘遭洪水摧毀的鄉鎮時,作者的文字是傑出的末日書寫,較諸戈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最好的文字,毫不遜色。

【作者介紹】

此書由一對美國夫妻檔作者合著。

湯姆.法蘭克林(Tom Franklin),小說家,之前出版過一本短篇小說集和三本小說,得過洛杉磯時報書獎、Willie Morris南方小說獎,以及英國金匕首獎。現為密西西比大學MFA English助理教授。

貝絲.安.菲納利(Beth Ann Fennelly),詩人,密西西比州大學碩士班藝術學程主任,曾獲選為年度文科傑出教師;作品三度入選「美國最佳詩作」,出版過三本詩集。

法蘭克林和菲納利現住密西西比州牛津城。這部小說是他們首次合寫的作品。


【試讀心得】

這是一個洪水、淚水跟酒精交織而成的時代故事。

故事背景發生在1930年代的密西西比河畔,就我們所知,當年的美國正實行「禁酒令」而造成了許多非法的私人釀造行為,於此同時,「種族歧視」在當年仍然相當嚴重,而這一切事情發生的最劇烈的地方,正好就是密西西比河畔。

在故事開始之前,作者預先說明了當年那一段時日的連月降雨所造成的洪水災情,這樣由真實地理(密西西比河)與虛構小鎮(哈醁泊),真實事件(1926年的洪水、禁酒令)與虛構事件(本書故事)交錯而成的寫法相當高明。也較容易讓讀者融入故事情節之中,在閱讀時,常常誤以為這是真實發生的事,因為一切都是那麼樣的寫實。

整本書所營造的氛圍,也相當的符合了故事本身與其時代背景,這個「醉倒的世界」潮濕、陰暗、處處充滿絕望和嘆息,對本書的主角荻克希.克雷還有英格索而言也是如此。然而,一切卻在「威利」出現之後,他們的人生就此改變,更為他們的世界帶來了光明與希望。

荻克希.克雷,這個本書的主人翁,是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婦,然而,在嫁給風流倜儻的大男人傑西與面臨痛失愛子的打擊後不久,他已經被現實與家庭磨成歷經風霜的黃臉婆。每天往來釀酒寮與家中,處理家務還得邊在夜晚從事非法的釀酒工作,並對老公時常不歸與外遇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以為就要這樣度過一生的他在遇到「威利」與「英格索」之後,終於有了一絲幸福的可能。每次看著克雷在書中的身影,總是感到心疼不已,本應享受幸福婚姻的她卻因老公的不忠與愛子的離世讓她過著黯淡無光的生活,更是一再為她感到憤恨不平,也悲嘆著那年代女性的處境。還好還好,「威利」的出現使他的生活重新有了重心,她的母愛核對人生的希望再度被喚起,也讓她在故事的尾聲有了強烈的動力去反抗老公與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利。

另一個深深改變了荻克希.克雷的人,莫過於緝私探員「英格索」了。身為緝私探員已有多年經驗的他,對於緝私工作已然感到倦怠,但這次任務不只是緝私那麼簡單,還得調查一起失蹤案,在這期間,他先是在一場意外中產生了憐憫之心救出了一個嬰兒,後來又遇見荻克希.克雷,這個他本應逮捕的私酒釀造人,並把嬰兒交給了她扶養。我相信英格索對於荻克希.克雷的情愫必定是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已萌芽,頗具姿色的克雷,仍然會吸引男人們多注目一眼,而她強悍又充滿母愛的性格,更是令英格索念念不忘。我們可以從英格索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她們母子並一次又一次的探望與知道她是非法釀酒人還是個已婚婦女的情節當中看出他的掙扎與他對荻克希.克雷的感情,著實是一個讓人憐愛的角色。

在這一起充滿愛恨血淚的偵查行動中,他們互相改變了彼此的命運,最後,也終於讓這個陰雨綿綿的「醉倒的世界」雨過天晴,看到了久違的彩虹。


【摘文】

序曲
一九二七年四月四號

 

看見一具小棺函被一截懸鈴木殘株卡住,在水中載浮載沉時,她腳踩泥濘,右手揮帽驅蚊,正沿著漲水的溪岸行進。有那麼一剎那,荻克希.克雷想到,難不成兩年前下葬的兒子雅各漂回家了?她心頭一震,差點癱軟跌倒,忙丟下帽子和步槍,跳進溪裡。水深及腰,呈咖啡色,湍流漂沫。她溯流而行時,總算把持住自己。棺木裡不可能是雅各。不,那根本不是棺木。她放慢速度,緩步靠近,發現木箱的鐵箍上釘了鉚釘。原來是小旅行箱,一口衣帽箱。

在林木蓊鬱的山凹,聲響可傳數哩,而回音詭異。但此時此刻,她萬萬沒想到,會聽見男人的聲音。居然穿透溪水的倉皇嘶鳴,傳到她耳朵,這幾個男人準在大聲吼叫。不過,這個下午,她丈夫傑西理應不在家。她在翻滾迴旋的溪水中掉轉方向,同樣費力地溯抵溪邊。掙扎上岸時,長統膠靴裡已灌滿水。

回家的距離,約四分之一哩。她拔腿奔跑,慶幸自己拿了傑西的舊長褲穿,也慶幸自己隨身帶了溫徹斯特步槍。荻克希.克雷步履輕捷,但雨水已浸透他們這方圓一百英畝的土地,泥濘深及腳脛,一步一拉扯,吸吮著她的靴子。低頭避開松枝,繞過一叢黑莓樹時,她聽見傑西的聲音了,但聽不清他講什麼。另外的人聲,或許是兩名男子。幾年前,顧客有時會直接找上門,但後來傑西不想讓她跟他們交談,謝絕了訪客。不過,那聲調無論如何不像出自什麼客戶。

一爬上小山脊,她隨即趴在地上,但房子的後門空無一人。他們一定是在屋前。她開始爬下山谷,在潮溼的落葉上滑一跤,蹴得碎石和松毬果沿坡傾瀉,她驚恐地愣住。接下來,她朝面對屋前門廊的方向繞去時,走得更小心,始終躲在樹影深濃的林木間。聲音更清晰了,但她還是看不到人。這時,她距離屋子兩百碼。要再靠近,就得脫離樹林的掩蔽,衝向晾衣繩末端的那幾棵鵝掌楸。她俯身疾步前進,半途上聽到一聲槍響。

她撲向一株鵝掌楸,蹲下,喘著氣。

這會兒,一個陌生的聲音已清晰可聞。「你可是要我乾脆現在宰了你?」

傑西咕噥一聲,許是應答。

「那麼,閉上你的臭嘴。」

荻克希.克雷決定再靠近些。這時,聲音傳來,喀答喀答,斷斷續續。響尾蛇,她心想。但是,四月初,響尾蛇應該都還蟄伏在地底下。莫非大雨嗆得牠們跑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低頭看。原來她的手在發抖,指頭上的婚戒敲擊著槍管。荻啊荻克希.克雷,她告誡自己,荻克希.克雷.賀立佛,穩住。

她戰戰兢兢地在溼滑的鵝掌楸樹幹間移動,終於靠得夠近,便蹲伏下來。往斜坡下望去,只見土溝裡水已漫過蕪亂的玫瑰樹叢。越過土溝,她直直盯著屋前的門廊。那兒,傑西就坐在搖椅上,旁邊有兩個男人站著,一個二十出頭歲,下巴刮得乾乾淨淨,正把一支手槍斜斜插入脅下的槍套;另一個有點年紀,滿臉髭鬚,戴一頂氈帽,倚著疊放在手推車上裝威士忌的木箱。

她一開始只覺得他們全然陌生,接著憶起幾天前到愛米蒂的鋪子,她站在櫃台前,手上正掂著幾根繩索的重量,忽然察覺身旁站了一個男人。她沒轉頭看。「不曉得這條繩子捆不捆得住撐爆的行李箱。」那男人說,兩手扯著一條繩子。她假裝這話不是對她講的,沿櫃台移步走向放釣餌的地方,讓愛米蒂刺斜裡插身進來。只是,荻克希.克雷仍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她身材嬌小,正是男人喜愛的模樣。棕色鬈髮和臉上橫過鼻梁的一簇雀斑,也討男人喜歡。但是,對於自己的相貌,她不覺得欣喜。許久以來,她只知自己的兩腿可以走向蒸酒的寮子,兩臂可以攪拌麴糊。除此之外,她不覺得這個身子有什麼用。那天,她走出鋪子時,再次看見那人。他斜靠著一輛車,在跟另一個人說話──她看得出來,是在說她。她當時如果看清楚些,而不是匆匆走開,或許早看出他們是什麼來頭。但她沒有。雨已帶了大批陌生人到鎮上,有的來當沙包工人,有的則是工程師或記者。還有國民兵,來巡守堤岸,防範賊人破壞。

如今,雨帶來了這兩名緝私探員。荻克希.克雷蹲著,心跳如馬馳,目光穿越鵝掌楸樹叢腳下的羊躑躅,覷著門廊。傑西看起來很小,像個頑皮的學童。他雙手穿過椅背的板條,背在背後。她猜,他被銬住了。被銬住,但還沒遭槍擊。他檸檬黃的襯衫依然好端端紮在褲腰裡。

「可是,如果我們去找報社記者,」年輕的探員邊說,邊從鴻運牌菸盒子裡敲出一根菸,「再折回這裡呢?」

年長的探員搖搖頭,但年輕探員繼續說:「你以為,傑克遜市那些傢伙的照片是怎麼上報的?」他打住,含菸,用火柴點燃。「他們通知了該死的報社。就這麼回事。」他吐出一口煙,把火柴棒扔在門廊木板上。「沒人站在旁邊看,他們可不會在荒郊野外自個兒劈開酒桶。喔,不,沒那麼便宜。他們打電話給報社,然後打上他媽的領帶,頭髮抹得油亮,等三腳架架好了,才擺出傑克.鄧普西[1]的英姿,表演起來。」

荻克希.克雷心裡盼著傑西會望向她,暗示她怎麼做。但他即便知道她人在這兒,也沒露出半點跡象。他只是抬高下巴,瞪著半空。從這個距離望去,他兩眼漆黑,不是平素的樣子,右眼藍,左眼綠。

年長的探員盤起兩臂,倚在手推車的把手上,然後一隻腳蹬在推車底下的鐵橫桿上。他腳穿皮鞋,而非長統靴,腳踝上不可能藏短槍。荻克希.克雷看得清楚,他脅下沒有槍套。門邊靠著一把霰彈槍,或許正是他唯一的武器。「你那麼想讓你這副嘴臉上報嗎?」

「你不想嗎?」年輕探員接下話頭。「讓你老婆可以到戒酒俱樂部吹噓不好嗎?再說,這有助於宣導。我敢說,也能幫我們加薪。」他抬手把香菸送到嘴上,瞥他夥伴一眼。「想像一下這畫面,我們在那邊──」他手指夾菸朝蒸酒寮的方向比──「高舉著斧頭,威士忌從十幾個酒桶噴出來。這可是座大酒寮,我敢說,比他們在繖納鎮找到的那座還大。要知道,他們花錢買領帶,可不是為了一個月上一次餐館吃牛排。」

「這兒沒電話。得開車到鎮上,再打電話給報社,然後折回來。這可要耗去大半個鐘頭。」

「那我們最好趁天暗前動身。我這就去取車。」

這會兒,傑西總算開口說話了。「兩位──」

年長的探員忽地轉身,反手狠狠賞傑西一巴掌。搖椅往後仰,有那麼一剎那,居然只靠椅腳弧形橫桿立著,然後才向前晃回來。

忽然,砰的一聲,子彈擊發出去。但荻克希.克雷壓根兒沒舉槍瞄準,也無意開火。門廊上的人跳起來,她也跳起來。兩名探員迅速伏低身子,滿臉髭鬚的爬到威士忌木箱後邊,沒鬍子的躲到傑西背後。荻克希.克雷低頭盯著自己的步槍,嚇呆了。這下子,問題嚴重了。她可一點兒也不想為了救傑西,而射殺這兩個探員。事實上,有時候,她還夢想著親手射殺他。不,不是真的射殺,只是把他趕跑。不流血,教他消失,離她遠遠地。

「兄弟們!」傑西彷彿讀出她的心思,大聲呼喊,穿破鳥雀無聲、震耳欲聾的詭異寂靜。「先別開槍。我知道你們已瞄準他們──」荻克希.克雷看見那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但別急著下殺手,先讓咱們瞧瞧能不能把事情擺平。」傑西轉頭對躲在他背後的探員說:「好了,如果還希望你的照片登上《三角洲民主黨人報》,你就放下槍,解開這副手銬。除非你寧可上報紙的訃音欄。」

門廊另一頭,年長的探員瞄著他擱在門邊的霰彈槍。那槍距離他蹲在威士忌後邊的位置,足足有八步之遙。

傑西注意到了,緊接著說:「你們只一個人手上有槍,我這邊卻有四個無法無天的蒸酒師傅,全拿槍瞄準了你們的要害。我看,你還是丟下槍,把我的手銬卸了吧。」

然而,只見蹲在搖椅背後的年輕探員胳臂一弓,手一伸,手槍已抵住傑西的下顎,揚聲喊道:「你們棄械投降,我們一定好禮相待。我可不想一口氣把他轟下地獄。」

傑西頭往後仰,似乎覺得好玩。「喔,好了,」他告訴探員,語帶詼諧,「這麼威脅不值一撮老鼠屎。這些傢伙可不在乎你們殺了我,了不起這只是讓他們多分一份威士忌的利潤罷了。至於你們?」傑西連彈三下舌頭,嘖嘖作聲。「他們射殺你們就當打靶練習嘍。」他開始搖起搖椅,彷彿這是禮拜天下午,除了剝豌豆莢,再無急務。一隻手從背後飛上來,扶住搖椅,阻止它搖。傑西不再晃,但仍然一派輕鬆,交疊起穿著雙色長統靴的兩隻腳。

「沒錯,」他伸了伸腿,轉動一隻腳踝,繼續往下說:「他們日子過得無聊,好勇鬥狠。我找來幫忙的人,就盡是些戰場上練就一身本事的好槍手,老手癢,想打幾發槍子兒。」傑西揚起下巴,朝林子裡喊:「喂,克雷!讓他們瞧瞧你是怎麼打敗德國皇帝的!」他頓住,目光梭巡了一下門廊。「射那只錫盤!」

那只做餡餅用的錫盤,是她拿一根繩子穿過吊在天花板上,放了種籽來餵鳥的。這會兒,她舉起溫徹斯特步槍,瞄準它。克雷,荻克希.克雷,妳可以的。妳還梳著兩條辮子的時候,在陶土飛靶射擊比賽裡不是拿了藍綬帶一等獎嗎?她想起伴同父親狩獵的歲月,想起自己曾經一槍擊斃從一棵沼生櫟背後竄出的一頭山獅,心裡回想著那一槍,也揣想著這一槍。她扣下板機。錫盤震響,懸著細繩跳躑,種籽迸飛,撒落地板,彈跳滾動著,然後靜止下來。趁對方分心的空檔,她疾步跑到前頭一棵黃樟後面。這是斜坡上的最後一道屏障,距離門廊才四十呎。

「哈!」傑西大叫,看著錫盤震動鳴響。「這下子好玩起來了。這麼著,」他對探員說,再度搖起搖椅,「我們就來看場表演吧。喲呼,現在輪到四指佛列德了。」有那麼一瞬間,傑西這番胡說瞎掰也令荻克希.克雷迷惑,覺得這個不存在的佛列德會像鬼影子一般在她身旁浮現。

傑西往下說:「佛啊佛列德,你這個大草包,看你有沒有本事打中那邊那包鴻運牌香菸。」

兩名探員盯著菸盒,它就躺在年輕探員方纔扔下的地方。荻克希.克雷瞄準綠色紙盒中央的紅圈,沉心凝神,再次覺得目光像電流一般牽住目標,彷彿不是她的指頭扣下板機,而是她的眼睛擊出子彈。她開槍,但菸盒沒有爆裂,迸散紅綠色紙屑。她瞄低了。不過,地板上的彈孔偏離不到一吋。說到底,這一槍打得其實不賴。

「啊,佛列德啊佛列德,你恐怕需要第五根指頭才打得準。這陣子有點吊兒郎當哦,佛列德。你這一槍,我看,可走了霉運。好了,比爾,換你。」傑西裝模作樣,狀似考慮下一個目標。「這樣吧,比爾,我告訴你怎麼著。我不喜歡那頂氈帽。」

荻克希.克雷的目光移向那頂帽子:仍戴在年長的探員頭上,從堆疊的威士忌木箱背後冒出數吋。傑西繼續說:「帽頂中間那道褶子看了實在討厭。今天,哪個男士不曉得時下流行平滑的圓頂禮帽?比爾,你就幫我們這位老兄把他帽子上的那道褶子打掉吧。」

躲在黃樟樹後,荻克希.克雷動也不動。把氈帽從他頭上打掉?傑西該不會真的──

傑西又開口了,仍然一副打趣的語調。只有她,畢竟已經結縭六年,才聽得出他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他一身過時服裝,縮在我們辛苦蒸釀的白酒後頭。沒錯,我需要些男性服飾,好打理這位先生。這件事就交代給你了,比爾。然後,然後也許你弟弟喬可以幫他修一下絡腮鬍。」接著,傑西側頭對仍握著手槍抵住他下顎的年輕探員,裝腔作勢地悄聲說:「我們總希望我們的探員門面打理得漂漂亮亮。」傑西轉回頭,面向林子。「那麼,比爾──」

「夠了!」滿臉髭鬚的探員吼道:「你贏了。」他向他的搭檔撇個頭,年輕探員手上的槍隨即扔出,在地板上滑行。接著,他朝荻克希.克雷的方向叫嚷:「我這就拿鑰匙,你們聽到沒?」他朝椅背後面傑西雙手被銬住的地方埋下頭。

一獲釋,傑西彈跳起來,一個縱步俯身拾起年少者的手槍,站起來,轉身走到門邊,抓走年長者的霰彈槍。他雙槍在手,各瞄準了它們原來的主人。有那麼一刻,三個人彷彿僵立在舞台上的演員,正等著布幕落下。

「那麼,好,」傑西面露微笑,兩撇黑色八字鬍下面亮出雪白牙齒,「我帶兩位聯邦大人到鎮上,看能不能達成協議。你們呢,如果看到有什麼動靜不對勁,我準你們開槍。否則,一切如常。」傑西一隻腳蹬在門邊的玉米桶上,把手槍插入長統靴裡。接著,他朝兩人晃一下長槍,指了指門廊的台階。他們往下走時,傑西在搖椅邊俯身將掛在椅背的手銬解下,放進口袋,然後跟著走下門廊。他們踩著泥濘,穿過院子時,傑西對著兩名探員的背部說:「讓咱們瞧瞧,你們把你們那輛賊頭車藏在哪裡了。」

荻克希.克雷沒聽見探員回答,只看到傑西晃動油亮的黑髮,點了點頭,押著他們沿通向七崗路的車道往西走。在小山脊上,太陽只剩烏雲後面的一抹橘色。荻克希.克雷盯著三個人的背影,直到他們從視野消失,而天空褪去所有色彩。所以,傑西會對他們行賄。傑西賄賂他們,事情就此收場,然後一切如常。她前額抵靠在黃樟樹皮拼圖般的謎樣紋路上,吁出長長一口搖搖顫顫的氣流。她幾乎忘了,濡溼的樹皮聞起來像麥根沙士。一串汗珠,從兩片肩胛骨之間,沿著背脊往下流淌。她倚著樹,直到春雨蛙在四周鳴唱夜曲。

她手撐樹幹,站直,決定待會兒折返小溪撿回帽子,並看看那口旅行箱還在不在。她搖搖晃晃地,半滑半爬,走下山坡,來到門廊,坐在台階上脫下膠靴。她站起來之後,挪了一下搖椅,將它擺回原來的角度,才走進屋子,拿提燈、迪斯頓氏手鋸、鷹嘴鉗,以及屋內翻尋得到的所有鑰匙。她抓了一塊麵包和一粒水煮蛋當晚餐,也餵了騾子。然後,她再度爬上小山脊,慢慢地一路走到小溪,找到她的帽子。

旅行箱仍卡在懸鈴木枝椏間。她將它扛上岸時,挫傷了大腿,全身再度浸溼。天色已暗,她把提燈擱在箱上,一根根鑰匙試,期待其中一根展現奇蹟。可惜沒一根見效,鉗子也對箱鎖無可奈何。她正要拿起鋸子時,瞥見帆布袋裡還有一把鑰匙。她把它插進鎖頭,只聽得鎖栓撬開,噹的一聲。箱裡有一口羊皮袋,仍保持乾燥。她解開袋口的束帶,取出一把曼陀鈴,背板如圓碗,桃花心木刻製的,好個美人兒。

她任旅行箱開著口,丟在溼軟如海綿的溪岸,只帶曼陀鈴走。沿途她撥了幾下琴弦,估量著它值多少錢。不過,說實話,儘管她和傑西都不會彈奏,她沒有意思要賣掉它。

她巴望傑西回家來,告訴她,已跟探員把事情擺平,平安無事。但他決不會想到,她有多害怕。好吧,傑西說了,一切如常。既然她平常的工作是烹煮夜光,而在她背後,月亮當即要升起,是該上蒸酒寮的時候了。[2]

[1] Jack Dempsey,一九一九至二六年的世界重量級拳王,美國一九二○年代的偶像人物。

[2] 「夜光」,本書用以迻譯moonshine,私釀威士忌的俗稱。


如果你喜歡我的文章,就到facebook幫我按個吧!

arrow
arrow

    lepni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